踽踽独语










踽踽,用以形容一个人独单走路的样子;独语,即喃喃自语,或内心里絮絮叨叨地自我对话。

这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个展,记录了我从2002年至2011年的一些状态,主体是“我”,而这个“我”,作为马来西亚70后华裔,生长在后殖民时代马来主权的气氛下,所见所闻,所思所想,自有一番别扭。

策展人艾娃·麦克高文(Eva McGovern)在此展览——《踽踽独语》——的目录导文里那么说,“所谓独白,即戏剧或文学作品里的某个角色用以抒发个人情绪、困境或动机的内心对话。莎士比亚的戏剧就有大量采用独白形式的习惯,就像其著名戏剧《哈姆雷特》里的‘生存还是灭亡’。然而,画家却摒弃了言语或文字,而选择了视觉形式,连串地表现出忧虑、等待、落寞等等的马来西亚精神现状。画家从自己的成长背景切入,然后透过嘛嘛档/咖啡店的特殊氛围进行主题创作,来表达自己作为马来西亚华裔的失望与期望。”

是啊,为何不失望?

首先,我是华人新村的产物,而华人新村,是紧急状态下英殖民政府为了隔离华人与马共的产物。这个历史因由,我后来才弄明白,顷刻间,铁刺网从保护变成了隔离的角色,新村里的垦耕者(Squatters),被扒开表皮后,骨子里原来曾经是英军与马共政治斗争下受围堵的囚犯。这是我先辈的经历,虽然紧急状态早在我出生前结束,但那种自觉受围堵、被隔离的性格基因,悄悄地在我辈里平静地衍生,在无人提醒前,浑然天成兼难以摆脱。

其次,我也是国民型华小、华文独中教育的产物。这两个地方,便是两个小华人社区,所谓多元社会,对我来说全无份量,除了比·南利(P.Ramlee)和Lat的艺术使我着迷,连续十二年,我都在黄色脸孔的族群里囫囵成长,而我那些巫裔和印裔同伴,各自在他们的圈子里长大,但我们却在电视荧光屏幕里,报章上,永不知倦地勾肩搭背、唱歌跳舞。我没上本地大学,因为据说大学的艺术教育办得太散漫,而那时办得不错的玛拉工艺学院并不接受土著以外的学生,所以我进了私立艺术学院,结果还是小华人社区,并互相交换族群优越意识,同时承受用者自付的结果。

后来我终于上了大学,考取了学位,却是在中国北京这个大华人社区里完成的,我主动靠近了这个据说和我逻辑思维更靠近的族群。但结果并不是这么一回事,我没和他们经历过六四事件,他们也不知道茅草行动是啥,彼此肤色虽然都黄,但心里却疏离得很。

这回,从彼国回望故国,百味杂陈,矛盾重重,夜夜在床上独忖:哪个家才是我的家?北京情人和导师劝我回归“祖国”,但故国老家才是我心之所系的地方,而故国多元文化社会虽然层层间隔,但风土民情和饮食文化老早深根心头,丢弃,便如割肉般难过。



终于我还是回国了。但事过境迁,时日一久,人事往往都要变更的。也许是变糟。我那些一起成长的好同学及好弟兄,有近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地方,转去更珍惜人才的国家了。这等于我的温暖就少了一半。而我那些巫裔及印裔同伴还是受有心人刻意隔离,散播仇恨,譬如马来文学《连环扣》又那么绘影绘声地描绘各族丑恶心态,居然当成了中学文学课本,吓唬懵懂的心智。所以只能在“一个马来西亚”海报里继续勾肩搭背、唱歌跳舞。这等于我的孤独就又多了一半。

围堵、隔离于是半自觉地成了我创作中的主心骨;剥离的碎片,是我此刻对眼前这个社会结构的看法。自08年毕业创作“我在嘛嘛档”开始,我便有意识地使用第一人称作为取景角度,然后把完整的图画分割成为多幅画屏,并着力表现受围堵的焦虑、等待、无奈、沉默等等长期储存在我眼里的各种马来西亚脸孔。后来第一个主题创作“身份的焦虑”,则首先尝试就长期围绕马国的身份课题,展开隔离式的表达。



对此,艾娃那么说:“虽然画家的艺术手法偏向写实绘画,但他热衷在画作里掺进变形的透视处理,同时使用多联画屏的方式,制作出迷茫且暧昧的视觉气氛,用以表现出波动不安的心理活动。这种特殊的呈现样式,恰好阐释了习惯於朝令夕改、随时改变视点/观点/标准的马来西亚思维——这个天天影响国人生活的思维”,恰好补充解释我对画面视觉形式的惯性处理。

今年在《踽踽独语》里的几组新画,“沉默的大多数”系列、“双溪嘉隆咖啡店”、“孤独的朋友”、“爱哭鬼”、“暴民”仍然围绕隔离、分割、孤独、杜绝对话等关键词展开创作。



“爱哭鬼”是自我写照,也折射华社爱诉诸悲情的个性,“孤独的朋友”则借朋友肖像投射我在新村成长的记忆,“双溪嘉隆咖啡店”承载老店里先辈们的困惑和期许,“沉默的大多数”和“暴民”则形成一个强烈对比。前者创作于709净选盟游行运动前,主要阐释各个华裔青年们的冷漠心态;后者则创作于709以后,记录这些勇敢从咖啡店走出街头,对反复失信于人民的政府表示抗议的“暴民”,这个黄色运动,让我在富都车站见证了它冲破族群藩篱的力度,连接各族,反抗跋扈霸权,也让我见识了新一代华裔青年的骚动。而这个骚动,最终还带来了一些民主的回声。



这国家的几个族群,都曾经各自踽踽独行,行过黑暗深处,黄色运动以后,是否预示黎明的曙光即将登场?

这完全得看大家啊!


(本文已刊登于《独立新闻在线》独立艺文,06/11/2011)




Gan Chin Lee: Soliloquy

9 – 26 November 2011 at Valentine Willie Fine Art
1st Floor, 17 Jalan Telawi 3 Bangsar Baru, Kuala Lumpur 
Tel. + 60 3 2284 2348 
Opening hours: Mon – Fri: 12 -8 pm; Sat: 12 – 6pm; 
Closed on Sundays and public holidays. 
www.vwfa.net

Comments

  1. 你果然是个愤怒的青年。

    读了你这一篇,有许多话说,却不知要说什么。无奈。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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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许医生:还好啦,普通愤怒而已,其实更多是画里的那些心情:沉默、彷徨、等待、焦虑等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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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读了很有感触。 认识更多中国朋友后才发觉, 人家没有把我们当自己人看, 只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。 然而, 如果转身要走入那个所谓的一个大马, 才发现空气里什么都抓不到。

    画展我会找机会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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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歡迎之至,恩妮~

    棠子,馬來西亞華人便是處在一個極度尷尬的身份位子,進退不得。一個大馬除了促進更多趁機撈油水的商機,便無其他了,這樣的東西也得付幾千萬美金給國外公關該公司做質詢費,真是腦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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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5. 讀后感觸良多。 也有中國朋友叫我“囘祖國”,我也很喜歡中國及中華傳統文化,但始終心繫此方。再多麽不堪,還是喝这土地的水、吃这土地的米飯長大的。然而,爲何心底裏對此方的歸宿感,始終覺得有個缺口,颯颯淩風每每乘虛而入,偶有空虛、迷茫,好像家在這,又好像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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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6. 有时候我也反省,华人是不是太容易做出割舍的决定了,也不会背负太多历史的包袱,所以有着随时可以重新再来的洒脱。马新华人,是不是都有这种倾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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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7. 头一套黄脸年青人,比早期的用色比较鲜艳,是日光和灯光的不同?

    读阿利的文章我其实很少发觉愤怒,反而是焖着焖着的感觉,有点要下雨却下不出来,五陈杂味,很有感染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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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8. 你形容得好,fair仔,常常在別人口中,我才更了解自己的畫,或者文字,畢竟當局者迷,我想做的跟我最後做出來的,往往不十分一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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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9. 对不起,我看了《辣死你吗2.0》,觉得你们有共鸣。

    一个问题,很多人都觉得不同的教育体系,造就大马族群时至今日依然分离。所以只办一种国民学校才是对的。

    然,是这样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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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0. 哈哈,还有学生觉得我俩样子有点相像呢!只办一种国民学校,我也以为不妥。但就独中教学氛围而言,我觉得董教总该思考怎样让独中生更积极投入建设社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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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1. 又看到老颜上报了。。

    种族只是社会身份。我们都在这片土地长大,这里是我们的家。

    希望种族的隔膜不会越来越大,政治政党不要再玩弄种族宗教课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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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2. 还有,老颜的画展一定要去! 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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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3. 你哪天过去,我们见面聊吧,cj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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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4. 其实我觉得,就我们这边来看,独中生相当深入社会、社区,他们的能力也很强。特别是要筹款的时候,哈哈。
    不过比较局限在华社。
    你说的是与政府、相关机构的交流吧?东马那儿的独中这点做得不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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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5. 没错。其实我自己也有这种倾向。

    我以为新山的独中生,半数都往新加坡奔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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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6. cinda刚和我说画展这个星期六是最后一天。她今天会先去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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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7. 其實週六就會撤展了,實質上是展到周五。cinda跟我說了你現在的工作,想必難以抽身呢吧。沒關係,你先忙你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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